2009/12/20

兒子的大玩偶(The Sandwich Man)(1983)-觀後感(重看×N)

劇情簡介:
《兒子的大玩偶》:坤樹為求得一家生活溫飽,從事為劇院做活動廣告的工作,經常在身體前後各掛一張電影海報,打扮成小丑遊走在大街小巷,吸引人們的目光。但是,坤樹這份「三明治廣告人」的工作,卻得不到家人及親友的認同,總為此事爭吵不休。返家後,坤樹立刻卸下工作時的小丑裝扮,但年幼的兒子竟然認不出他,放聲大哭起來。自此,他體認到在家裡也必須保持著小丑的裝扮……

《小琪的帽子》:王武雄退伍後找到一份推銷員的工作,公司派他到沿海城鎮推銷日本生産的壓力鍋,在小鎮內遇到小女孩小琪。然而,王武雄最感到不解的是小琪頭上總是緊扣著那頂帽子,讓他覺得非常奇怪。同時王武雄的搭檔林再發接到懷孕妻子寫信要求他快點回家。但是,壓力鍋卻發生問題……

《蘋果的滋味》:阿發在上班的路途上,不幸被一位美國軍官所乘座的汽車撞倒,因此撞斷了左腿,住進美軍醫院療養。沒料到,阿發的整個家庭非但沒有因此陷入困境,該位美國軍官賠償五萬元現金,又願意帶阿發的啞女兒到美國留學。而前來探望傷勢的老婆、孩子及朋友,見到他能待在豪華的醫院裏,反而對他被撞之事,頗感到羨慕不已。後來,阿發讓老婆和孩子品嚐送來作為禮物的美國蘋果,此刻全家人品嘗到天堂的果實....

觀後感:
十二月某日下午,雨,與母親在老家閒暇的午後相處,喝著濃烈帶有奶味的金萱讓我有點不順口,閒話家聊間的寧靜,此時母親冒出了一句話,讓我大感意外:「放個電影來看吧」雖然這只是句簡單的話,卻背後含有許多意思,給了筆者許多感動和心悸,是一種肯定的正面能量。

回到老家,宛如電影中的小鎮,緩慢淳樸,沒有因爲在這裏發生了什麽而發生改變,那樣的外部巨大力量的影響受到了小鎮頑強的抵制,而小鎮不可避免的被裹挾著向前走著,平靜下面孕育著巨變的暗流。小鎮,腦海裏想到這個詞語出現的是遙遠、舒緩的意象;小鎮,舌尖在嘴唇裏觸碰出的聲音綿長的像是小路伸向故鄉。侯孝賢鏡頭裏的小鎮,就像在旅途中見到的一個個小鎮,掌心裏握著一條通向遠方的路,無數人和車來往,卻甚少有人駐足,且熱鬧且寂寞。由小鎮裏派生的主角並非英雄、俠士,不過是爲生計奔波勞累的男人女人;由小鎮裏誕生的故事遠非轟轟烈烈、驚心動魄,不過是爲生活日復一日的瑣碎操作;由小鎮裏延展的情緒不是浪漫、恬淡,有些壓在心口的隱隱作痛像撕裂開傷口般的滲出殷殷血滴。

電影為三段章回式的小故事組合而成,寫實誠懇附有本土意識濃烈,由侯孝賢、曾壯祥、萬仁分別導演,是臺灣新電影(80年代)的早期力作,告訴我們一個真的臺灣和真的社會。這也是侯孝賢轉型作品,由此他由商業喜劇走向了人文關懷,那時還沒有他顯著的長鏡頭。

《兒子的大玩偶》:台灣五十年代的辛苦執著。
是電影中筆者最喜歡的一段,也是電影中最有溫馨最溫情最仁慈的一部。影片開端的場景起始于一個全景鏡頭:視野中,坤樹穿著台灣獨特花色棉被改作的小丑衣服在烈日下慢慢出現,周圍的環境是五零年代的臺灣小鎮。繼而鏡頭拉近,近距離特寫他的臉:小丑臉上的粉墨已經被汗水沖得斑駁脫落,一個鮮紅突兀的向上誇張得咧著笑的嘴巴滑稽地霸佔在他隱藏的表情之上。然後平行拉遠,中景,坤樹的周圍是一群不懂事的孩子在對其嘲笑戲弄。坤樹身上的廣告牌以及他一身西洋19世紀的小丑打扮和作爲畫面背景的落後寧靜的典型農業經濟爲主的小鎮構成比照與反諷。而小丑的笑臉之下看不見的表情與心靈仿佛更加具有了一種讓人感覺到尷尬與刺痛的力量。電影中的場景安排及故事走向,帶有濃濃的義大利寫實主義風格,甚至讓筆者聯想起費里尼(Federico Fellini)的電影,也許小丑總是不斷出現在費里尼的許多作品中,心酸殘酷卻有溫暖和微笑;主角阿西扮演的坤樹,每天扮成小丑頂著烈日掛著廣告牌在街上跑來跑去不是一份好差使,很累。還有那些不解者——連小孩子都會來欺負你嘲笑你(其實,有的時候,最殘酷的反而是孩子。他們什麽都懂,卻又什麽都不懂。他們沒有體恤和寬憫。他者的苦難和一條小蟲的苦難是同等的),至於那個在大街上訓斥坤樹的長輩(大伯),就更不用說了,不救濟,還放言:你再做這麽丟臉的工作我就不認你了。爲了妻子和孩子,這個大男人真的受了很多的委屈。但,他不能說。男人的委屈是不允許被言說和袒露的,電影中只看見主角默默坐在床邊不斷回想起那些委屈難堪的點點滴滴。男人是一個家的支柱,男人要堅強,前進壓頂也得一聲不吭。愛的責任。有愛,一切的苦難都可以忍受可以堅持。愛給予力量平復傷痛。主角最後脫下小丑服,開始了他新的工作——踩著三輪車載著廣告牌沿街宣傳,那般喜悅。一份光彩體面的工作。愛帶來了好的結果。

坤樹不必每天扮作小丑在街頭作電影院廣告,身著便衣的他逗著阿龍,阿龍卻哭了,眼前的眉目清楚的人不是紅鼻子的大玩偶,媽媽抱著他“這是爸爸耶!不認識爸爸了?”坤樹悵惘的坐在門檻上,忽而臉上露出笑容拿出化妝品開始畫成小丑的白臉說“我、我就是兒子的大玩偶啦!”結局帶有些酸澀感,更傳達著父親天職就是不斷取樂小孩,教育小孩,甚至賺錢撫養他,這都是天經地義的事,底層小人物的善良樸素、真實地再現他們微末的歡樂與憂愁。

《小琪的帽子》:台灣七十年代的社會轉型。
此篇筆者認為太沉重太意識型態,給人殘酷最血腥最無望的一部。林再發和王武雄,爲了妻子與即將出生的孩子,林再發離家到這個遙遠的小鎮賣快鍋(壓力鍋),他認真努力恪盡職守。雖然有點死板和略顯笨拙,可林再發是個好人,兩個男人之間慢慢建立友誼,相互支援。還有小琪,那個美麗的女孩,恬靜純真善良。除了快鍋賣不出去,這個小鎮的生活似乎也還不錯。當武雄看著日落下的原野,抽著煙,發現自己開始喜歡上這個小鎮。可是武雄摘掉了小琪的帽子,可是快鍋終於爆炸了。林再發受傷生死未蔔,他的妻子面臨流産的危險。除去面紗的生活,就像小琪頭上那觸目驚心的疤。所有的美好所有的希望都破滅,努力沒有結果,善良的人們不幸福,現實的殘酷碾碎武雄內心的柔軟與光明。

林再發身穿典型城市公司職員的工作服在小鎮向一位老年人推銷高壓鍋,他(用國語)不厭其煩地介紹高壓鍋的便捷與快速,而老人(用閩南語)不以爲然地回饋以“豬蹄就是要慢慢燉才會好吃的嘛……”。又如女孩小琪始終以帶著帽子身穿學生服、乾淨羞澀乖巧的形象出現,後來王武雄按捺不住好奇突然摘掉她的帽子,赫然出現的是小琪頭上觸目驚心的傷疤。小琪氣憤驚恐地奪回帽子跑了,一去不返的還有王武雄在多次努力之後才與之建立的友誼與信任。無論是含蓄隱喻或鮮明諷刺,種種對照都彰顯了本土創作者不約而同的立場:在文化角度上對現有東方文化採取保護的態度,對外來文化採取拒絕的態度。

《蘋果的滋味》:台灣八十年代的蛻變所帶來的陣痛,外國的月亮比較圓。
三部曲中最辛酸最卑微最悲涼的一部,有著Woody Allen般的酸澀黑色喜劇難堪。爲了生活的機會和孩子們受教育,阿發(卓勝利)不顧妻子反對舉家遷往臺北。這是離開小鎮的一家,在臺北最局促的房子裏局促的生活。美國上校的車撞斷了阿發的雙腿,隨即改變了他家人的命運。作爲家中唯一的經濟來源,他的受傷本來是這個家庭的滅頂之災,因爲撞傷他的美國海軍上校的“道義”上的責任而扶助他的全家生活並送他的啞巴女兒去美國上學變成了一件讓人羡慕的大大的好事。妻子由哀號變成笑逐顔開,甚至看著被撞傷的老公微笑,孩子們在漂亮的醫院裏愉快的玩耍,工友們嬉笑他是不是成心找輛美國車撞的,阿發也只會對美國上校不斷說謝謝。生活有時候就是一個玩笑,白的就是黑的,壞的就是好的;生活有時候就是一個賭博,輸了也是贏了,贏了也是輸了。所有的人都在笑,筆者卻笑不出來,筆者也在品嘗著蘋果的滋味,感覺的生命荒謬的蠻橫。大家都能夠想象到這樣的故事出現在報紙上的措辭,而誰能想象得到故事後面所有人的悲歡?有些時候,我們所面對的事情是真實的,可並非全面的,我們有沒有資格以自己的經驗去評論評論別人?當所有的人潮湧向城市,城市化、西方化、全球化之勢不可擋之時,有沒有時間去回眸小鎮、去尋找桃花源?

電影由五十年代走到八十年代象徵著台灣社會轉型進展史,現代化/社會轉型在往往電影中扮演著一種強有力的不可抗拒的並且是滑稽醜陋甚至是危險的隱喻性象徵形象出現。比如《兒子的大玩偶》中包裹在坤樹身上的“廣告牌”,《蘋果的滋味》中美國人恩賜給江阿發的蘋果,《小琪的那一頂帽子》中奪取林再發生命的武田牌高壓鍋。六七十年代以來的臺灣經濟突飛的奇蹟一直爲人矚目,但經濟的繁榮也帶來了從傳統的農業社會向現代工業社會轉變的劇痛。人們用“都市進行時” 或者“轉型期”來概括這一時期。蛻變所帶來的陣痛在所難免,社會充滿傳統與現代相互排斥相互對比的兩極化矛盾。

2 則留言:

Anony.Mous 提到...

the sandwich-man
取的很有巧思。

是指費裡尼的大路嗎

小時候都不懂國片所帶來的意義
看過也忘過

但鄉土與本土(無論敘事形式與風格特色)
都不該再被標上老土的記號
早年的這些電影工作者
是真的令人欽佩的

壞胚子 提到...

片中主角說的是日本式英文發音
"三兜位去曼"
三明治人來自國外前後掛廣告看板的廣告人

筆者這裡不單指費裡尼的大路,當然大路也是其中
當然還有其他電影,包括
1970 《小丑》(The Clowns)
1950 《賣藝春秋》(Variety Lights)
等等電影中都有小丑人物出現

台灣電影給筆者許多童年回憶和對本土意識的崛起,電影背後帶著台灣獨特的憂愁與美麗!